【解嚴30周年】戒嚴老虎與憲政鳥籠（陳昭如）

1987年的台灣，機捷隔音牆 噪音飆至73分貝，有可以無限期連任的蔣總統，揚智機上盒晶片 Q1續成長，不須定期全面改選的萬年國會，三星VR用戶衝百萬 宏達電股價軟了，還有理所當然的國民黨一黨獨大。那一年解除了戒嚴。陶百川說，中華職棒／終於來了！　桃猿新洋投河本羅柏特抵台，戒嚴就像會吃人的老虎，最好關到籠子裡。他讚許解除戒嚴是「老虎回柙」，但是解嚴難、戒嚴易，得用民主與法治並行，來讓老虎安拘於柙。2017年的台灣，有民選的第一個女總統，民選的國會，還有台灣歷史上首次的民進黨全面執政。戒嚴老虎還關在籠子裡，彷彿和國民黨威權統治一起成為歷史的遺跡，人們不擔心老虎再次出來傷人，以為自己是在沒有老虎橫行的世界中自由行走。蔡英文總統的解嚴三十周年紀念談話，正代表了這樣的想法。她說：現在的台灣，人民可以走上街頭關心公共事務，戒嚴時代不行；現在的台灣，可以寫文章批評政府，戒嚴時代不行。確實沒錯，凱道上的原住民可以在街頭上關心轉型正義與傳統領域政策，媒體上有許多文章批評前瞻基礎建設計畫用特別預算操作肉桶政治是違法違憲。但是，排除私有地的「原住民族土地或部落範圍土地劃設辦法」依舊不動如山，未訂落日條款的《前瞻基礎建設特別條例》也照樣通過。總統應受國會監督戒嚴老虎回柙後，我們彷彿獲得了自由。但在多數的時候，我們的話語行動無足輕重。更不用說，趁豪雨出動掃蕩凱道的警察，假言論自由之名行打壓異議者之行的網軍，政府購買的置入性新聞，都是當今台灣社會活生生的現實。
戒嚴老虎回柙後，我們彷彿擁有了民主。但是，國會中的多數暴力並不罕見，藍營多數的國會有半分忠，綠營多數的國會有一分瑩。放出戒嚴老虎的臨時條款廢除了，取而代之的《憲法》增修條文，將戒嚴時期的強人專政改造為權責失衡的超級總統制。在過去的黨國體制下，行政立法國民黨一家親。現在，人民直選的總統以兼任黨主席來號令立院黨團，以無須立院同意的閣揆任命權和各種民主外掛機制來進行實質的行政領導。擁有直接民意的總統自認有權施政，卻不對國會負責，而民選的國會也無法有效節制總統的實質權力。
人們處於沒有戒嚴老虎橫行的世界中，卻生活在禁錮民主的憲政鳥籠中，看不見鐵絲網的鳥，還以為自己可以自由飛翔。台灣民主發展的障礙，已不是凶惡老虎可能隨時出籠的危險，而是看不見鳥籠的存在與傷害。要走出台灣民主的未來，就必須看見鳥籠的桎梏，踏出改革的小步與大步。
小步是在鳥籠的活動範圍內，盡可能地發揮既有民主機制的作用，產生撼動鳥籠的效果。例如，讓總統開始直接面對國會。戒嚴時期的兩個「蔣總統」都曾出席國民大會致詞，李登輝總統在1996年直接民選之後開始建立每年到國民大會進行國情報告、甚至答覆國代建言的慣例，但在2000年首次政黨輪替之後，總統卻再也未曾於國會中現身。
陳水扁總統曾經於2004年咨請立法院依據《憲法》增修條文的規定讓他進行國情報告，遭到藍營抵制。馬英九總統任內，綠委也曾於2012年提案主張「因《憲法》增修條文施行至今，未曾有總統赴立法院為國情報告。如此之憲政發展不利新民意對國家發展理解，導致新民意之監督無法順利執行」，要求總統到國會報告，仍被藍營抵制。2015年，馬英九在馬習會之後表達想到立院進行國情報告的意願，這次則是遭到綠委抵制。2017年，國民黨提案要求蔡英文總統到國會進行年金改革的國情報告，也被綠委封殺。
藍綠兩邊都患了政治的選擇性失憶症，現在反對卻忘了過去曾經支持，或者現在支持卻忘了過去曾經反對。支持或反對的真正理由不是憲政民主的理念堅持，而是政黨鬥爭的手段考量。事實上，有超過8成的民意認為總統應該到國會報告接受監督。拒絕總統到國會報告的，不是人民，而是政客。
打破桎梏全面憲改總統到國會報告並接受立委詢答，只是晃動鳥籠的一小步。打破鳥籠桎梏的一大步，是進行全面憲改，不再用增修條文東補西漏，而是用新憲法打造台灣民主的新貌。1947年開始在台灣施行的《憲法》，只有非常稀薄的民主正當性，廢除臨時條款不足以修補之，制定增修條文也只是打一劑民主正當性的強心針，憲政鳥籠繼續不斷傷害分裂社會、殘害扭曲民主，而幾近凍結《憲法》變遷的高修憲門檻則讓人們望而止步。如果首次全面執政的民進黨還是繼續享受權責失衡的體制紅利，沉浸在趕走戒嚴老虎的昔日風光、自豪於戒嚴與解嚴的今昔之比，那麼，民進黨作為「憲政鳥籠守護者」的角色，也就十分清楚了。追求民主，不要戒嚴老虎也不要憲政鳥籠的人們，將會走出自己的憲政未來。
台灣守護民主平台會長、台灣大學法律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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